里面旋即又传出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声音，但他还是听了出来阿晞的呓语。
这柴房没落锁，只有一根粗大的树干卡在那处处挡着门，他将树干扛起丢开，推门进去。只见阿晞抱着身子，窝在一个角落处，小小一团，嘴里不断发出辨别不出的梦呓的声音。
绪乐湛上前去抚了下她的脸，就被她那滚烫的体温惊了住。
阿晞扯着他的手指，梦呓一样道：“我怕。”
后来阿晞就连着病了好几天，反反复复的从梦中惊醒，却一直都没什么意识。那时若不是先生回来了，她可能就没了。
但现在不会了，他来了。
这些记忆活跃起来，绪乐湛心里就仿佛觉醒了只恶狼。
他二话不说，以枝为剑，往前送去。
赵奕大叫一声，来不及找辩，就挣扎着倒在了血泊中。
绪乐湛跃进院落，大步向前去找到了那个记忆中的柴房，扛起堵门的树干丢开，盛夏的阳光跟着他从大开的门张张扬扬探了进去。
那个小小的女娃娃依然像他记忆中那样抱着身子，安静地坐在角落处。
他走过去轻声喊了声：“阿晞，你还好吗……”
她抬起了头，迷糊懵懂的眸子探着他。
他眼前的阿晞是好几年前小小只的模样，只见她突然就笑了起来，伸出手和记忆中那样抓住了他的手指，“你来啦，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！”
眼前的阿晞太太灵动了，他简直不能相信。
难道这也是假的吗？真的不可以是什么通天的法术，让时间回溯到过去吗？让他有机会守住她？
“你怎么哭了？你怎么老是哭啊？”
是啊，他怎么在她眼前哭了。
四周的景物如同火光下的蜡炬，飞快熔化落了一地，化成一片虚无，什么云雪镇，什么柴房，侥幸的拥有全都化作云烟散去。
他的身子陡然拔高，变回他熟悉的七尺身高。
而在他的眼里，九岁的郑晞，也不再是孩童的模样——她的眉眼展开，身子抽长，变成了一个全然不同，但并非没完全陌生的年轻娘子。
他的心漏了一拍，倏然将手抽回。
他将掌心的汗蹭了蹭，即使惯来被誉为修道中的天纵之才，此刻只是街角随处可见的、未束冠的毛头小子。
“你到底是什么人？”他的语气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心翼翼。
秦晏玖将手慢慢收回。
此时在她眼里，绪乐湛形容狼狈，胡子稀拉蹿出，和他们在郑宅“初遇”那会儿一模一样，或说更胜一筹。
她如今不是刚醒来，全身肉体僵硬不可控制的那会，可莫名地还是僵了僵。
她此刻迫切想知道，面前这人在谢五这个没有丝毫记忆点的姓名背后，所有故事——从他的真名开始。
可是，太刻意了。
她想到这里就慢慢平息下来。
她没有丝毫情怯，反而心头涌上许多有一搭没一搭的心眼。
他既称呼郑晞为妹妹，那他们原本应当是很亲密的。
于是，她掩下自己眼中好奇，反而蹙起眉头反问道：“是你？”
而在绪乐湛亮起金光的天眼里，失了白菀所施障眼法的秦晏玖容貌尽显，他才认出这是与他在郑宅相遇，又在朝城夜道有一面之缘的神秘娘子。
如果此刻在绪乐湛面前的是任何一个其他人，他可能都相信她与郑晞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，但这个人明显不会是“一开始”便在他面前显得高深莫测如世外高人的秦晏玖。
绪乐湛做了个虚礼，“鄙姓绪，绪乐湛。之前曾用化名是逼不得已。方才连累娘子因我心思不定，落入幻境沉浮，也是我过错。谢娘子此次救命大恩。”
秦晏玖看他这装模作样，不免想起之前郑宅中，被杀气吓得一激灵的时刻，忙道：“不必，渡人渡己罢了……”
“咳……”
他二人同时往身侧看去，正见一玉冠小郎君盘着腿顶着腮，饶有兴致地看着——正是羡懿。
羨懿幼时被许多长者称为福星，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就像现在，虽然他走错了路径，经历了许多意料之外，没跟上秦娘子步伐，但秦娘子却还是从天而降来到他的面前。
羡懿清醒得早，已经在一侧看他们恍惚着演了好几场大戏了，此时看他们清醒过来，才出声提醒。
这一声也让他们先行摆脱方才的些许疑问，看向四周——四周混沌一片，如入虚无，是芥子界。
秦晏玖与绪乐湛对视一眼，都在对方眼里找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震惊，只有那羡懿还算比较自在。
“羡，羡懿。”羡懿忙不迭抢着抖落自己，“秦娘子，我们见过的，在豊县驿馆。”
“我确实姓秦，”秦晏玖侧头看向羡懿，问：“可你怎知我姓氏？”
羡懿不好说自己同伴一早就特地看了凡人魂魄去探查她，支吾两声道：“腰……腰……犀带上有个秦字……”
秦晏玖这才注意到自己腰间犀带上那牌子竟是字，她之前都未曾注意。
羡懿拧着眉头，几番挣扎，慢慢开口：“秦娘子……可方便告知姓名？”
秦晏玖入世以来，除却白菀会叫她小名婴婴，是决计没人问过她全名的。她一早猜出这是不符规矩，就连长居世外的绪乐湛都知道常人不会这样问，奇怪地看向他。
羡懿看他们神色知道他们有所误会，忙摆手，“我不是有意冒犯，只是这个姓氏实在不多见。”
秦晏玖道：“你的意思莫非是，不多见，可你恰巧认识？”
“我……”羡懿觉得自己当真是话不过脑，怕是真引起误会了，怕是要将他打做猥琐小人。已经是十分懊恼。
“秦晏玖，我名晏玖。”她似乎并没有羡懿想的那般，反而直接道：“河清海晏，宏玆九德。”
“河清海晏，宏玆九德。”羡懿愣愣地念，正好与她的声音叠在一起。
秦晏玖闻言，笑出了声，“如此看来，你真的认得我。”
羡懿被她的笑弄红了脸，“不是，也不是认得，我……按照世交，我也能称秦娘子一句，小表妹……”他说完，脸彻底埋进胸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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