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玛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:“那叫太医院开药,都记我身上吧。”
“是。”
公元1691年,康熙三十年。
荣妃所生二格格于正月受封为和硕荣宪公主,成亲吉日定于六月,到时便会下嫁漠南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。
未过几日,便下诏赐册乌拉那拉静姝为胤禛嫡福晋,不日与胤禛成婚。
这两姐弟合出来的婚期吉日,都在当年,倒也有趣。
这样的喜事,阖宫上下免不得齐齐祝贺。
这几日去荣妃那里的人比去乌玛禄宫里的人多一些,虽两人都闭门不出,荣妃却因掌管六宫事宜,交际比乌玛禄要多一些。不似乌玛禄完全与世隔绝。
魏见月和戴佳澄月倒是遣人来送了贺礼,看得出来,是花了心思的。
乌玛禄叫琉璃把东西收好,待以后她们儿子结亲,她也要还的。
佟佳苍雪来见她:“我瞧着你是个与人为善的,怎么也没几个人来见你。”
她刻薄道:“可知这世间忘恩负义者何其多,无人不是拜高踩低。”
乌玛禄无奈笑道:“我也是妃位,何曾就低了。”
她放下手中针线:“我这一生走来,遇见的大都是好人,些许事都算不得什么。”
她道:“如你说话,总是刻薄他人。可心底里何曾是个坏人了。”
佟佳苍雪摆手道:“无趣无趣。”
她叹道:“似你这样,瞧一眼便知他人性子,平日里定然无趣透了。”
她道:“水至清则无鱼,人至察则无徒。有几个愿意往你跟前凑。”
“我只图个清静。”
佟佳苍雪靠在桌上,眨了眨眼:“我远方有个表亲,倒和你这性子有两分像。常道是:我是清静惯了,不爱到你们那是非名利场上去。”
乌玛禄只道是:“人各有命罢了。”
佟佳苍雪倚在那里,好奇的问她:“德姐姐,你就不会不甘心么。”
她说:“你要是争宠,皇上定然心喜。”
“为什么要争?”乌玛禄反问她。
佟佳苍雪被问的一噎:“为自己,为子女,为家里。”
乌玛禄看着她,微微摇头:“那我更不用争。为自己,我已是妃,不可能再近一步。为子女,孩子们已是天家贵胄,皇上重情,必不可能对他们不好。为家族,我玛法是正三品的护军参领,阿玛是正五品的步军校。”
她问她:“你觉着我还要争什么呢?”
佟佳苍雪沉默了一会儿:“你倒是想得开,放得下。”
乌玛禄拿着针线,绣了两下,开口道:“人贵有自知之明。我知我平庸,也知家中无有什么能人。那泼天富贵即便争来了,家中人也未必接得住,甚至会横遭祸端。”
佟佳苍雪颇为认同点头。
乌玛禄笑道:“自古以来,没有不死之人,不亡之国……所谓阴阳,无非始终,有开始,自有结束的那天。荣华富贵转首空,够用即可,何必去争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。”
佟佳苍雪道:“我老家有这样的话:山珍海味,所食不过一日三餐;宫阁万间,栖身不过三尺。”
她感叹道:“这世上诸般道理,原是相同的,不过有几人堪破后能放下的。”
乌玛禄道:“我原是这般想的,这天底下,千般万般的道理,若你做不到,便不能叫知道。只能叫你知道有这么句话。”
“王阳明心学有知行合一。知与行不能合一,算什么知道。”
佟佳苍雪定定的盯着乌玛禄看了一会儿,随后轻声笑道:“旁人只说姐姐是牙尖嘴利,不过因她们是群俗物,瞧不出好来。”
“姐姐有一双慧眼,能看透本质。真话总是不中听的。旁人听来也就辛辣些了。”
佟佳苍雪性情是有几分古怪的,她瞧了乌玛禄一会儿:“姐姐定然因这性子几番招皇上冷落。可若不是这个性子,恐怕皇上压根儿就不喜欢。”
她叹道:“哎呀呀,可真真是君心难测。”
乌玛禄好笑的看着她:“你啊你,这么个性子,可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。”
佟佳苍雪嘻道:“我姐姐那性子才称得上古怪。”
说到这里,她笑不下去了:“我最后一次见她,她和她当年最瞧不上的世家贵女也没什么两样了。”
这话乌玛禄不打算接,她让琉璃换了碟蝴蝶酥:“尝尝吧。”
佟佳苍雪笑了笑,拿起糕点慢慢尝着。
两人聊闲。
知佟佳苍雪来找乌玛禄,万琉哈柳烟和王云锦还有尹喜儿,索性聚堆去看孩子们了。
她们也见过新近的那位佟佳妃,只觉是个怪性子,话不投机的,偏乌玛禄能和她聊到一块儿。
万琉哈柳烟私下同王云锦她们道:“姐姐那个性子,只要她愿意,她能够轻易的讨好别人。”
王云锦心里想着事,只应和着。
佟佳苍雪下午用了膳才走的。
莺哥和燕五姐服侍着她离开。
佟佳苍雪走出宫门,回头看了一眼,候在门口,目送她离开的琉璃。
她喃喃道:“她也是个可怜人。”
莺哥只作没听见。
燕五姐年岁还小,免不得问道:“主子是说德主子么?”
佟佳苍雪微微摇头,没有说话。
她姐姐说的对,这位德妃自是与别的后宫女子不同。
比起沉溺男欢女爱,世俗荣华,更像是个来人间历劫的神仙。
可即便是个神仙,来人间历劫,哪个不是被千刀万剐,鲜血淋漓,非得要扒皮拆骨,剥尽心肝儿,全身没块儿好地儿,才算完。
何况呀,德妃目之所及,都找不到一个说话人。
岂不憋闷死?
还是做俗人的好。
她慢悠悠的,坐着步辇回去了。
正月二十六日,储秀宫妃赫舍里素真生下一位皇子。
六宫送去贺礼。
这年复一年的琐事,竟也成了这深宫里的大事。
好像也就只有如此,才能在这无聊的宫里,有几分波澜。
二月末,上朝,康熙扔下奏折,里间举报有大臣勾结。
康熙斥责道:“明朝亡于东林党,清谈蔚然成风,而不体恤君主,只顾自己利益。”
他斥道:“朋党之害历代皆有,而明末为甚,里间分树党援,飞诬排陷,迄无虚日,以致酿祸既久,上延国家。贻误战机,误国误民。”
康熙道:“我望诸君做实事,而非互相勾结,党羽成灾。”
康熙对朋党一事深恶痛绝。
他知朝代更替,或亡于君主无能,或亡于宦官干政,或亡于妖姬乱国,或亡于朝堂朋党。
这天下诸人,做实事者少,都为了自己利益,而不顾其他。
他自觉自己是圣君明主,又抑制宦官,对于女色也不上心,余下便是朝堂朋党,剪之不尽。
他想要成为千古一帝,又怎能对此有丝毫容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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