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欢闻讯，谓诸将道：“前日不得志于玉壁者，以思政善守耳。今易他人镇之，吾取之如探手摘花也。”段韶道：“王欲西征，不如直捣关中，攻其不备，无徒顿兵坚城之下。”高欢道：“不然。玉壁为重镇，宇文泰倚之为干城。吾往攻之，西寇必出，乘机痛击，蔑不胜矣！”诸将皆赞：“善。”乃亲率诸将，倾山东之众，往关西进发。武定四年九月，兵至玉壁城外。连营数十里，旌旗蔽野，金鼓震天。城中皆惧，孝宽安居自若。时守城将士不到一万，或请济师于朝。孝宽道：“朝廷委我守此，以我能御敌也。今有城可守，有兵可战，有粮可食。诸君但遵吾令，以静制之，不久贼自退矣，毋贻朝廷之忧。”乃严令坚守。高欢停军城外，屡来挑战，城中寂然不应。高欢督大军四面攻击，昼夜不绝。
孝宽亲到城上，随机拒敌。城中无水，汲于汾水。高欢下令绝其水道，城中掘深井以汲。高欢又于城南筑土山，高出城墙，昼夜向城中放箭。孝宽连夜筑楼，高出土山，选神箭手与之对射。高欢使人传语：“尔虽筑楼至天，我当掘地取汝。”当下引兵攻西北，而掘地道于东南。孝宽语部属道：“西北地形天险，非人力所能攻，彼不过虚张声势耳，当谨备东南。”乃掘长堑邀绝地道，选能战之士屯于堑内。东魏兵穿地至堑，刚一露头，即被斩下首级。孝宽又于堑下积柴贮火，用皮排吹之，火气一冲，在地道内者烟薰火燎、焦头烂额，死者千余人。高欢又造攻车，车之所及，莫不摧毁，虽有排楯，莫之能抗。孝宽缝布为缦，随其所向张设，攻车竟不能坏。高欢下令作长竿，缚松麻于上，灌油加火，以烧布焚楼。孝宽复作长柄钩镰刀，利其锋刃，火竿一来，即以镰刀割之，长竿尽折，松麻俱落。高欢又取攻邺城之旧法。环城四面穿地，作二十一道，分为四路，挖至城基。掏空城基，支以梁柱。作讫，以油灌柱，放火烧之，柱折城崩。孝宽在崩毁处竖木栅以捍之，敌不得入。城外尽其攻击之术，尽被孝宽破解。高欢无如之何，遣仓曹参军祖孝征劝降。孝征道：“君独守孤城，未闻救兵，恐不能全，杀身无益，何不降也？”孝宽回报：“我城池险固，兵食有余，攻者自劳，守者常逸，岂有旬朔之间，已须救援？孝宽关西大好男儿，必不为降将军也。适忧尔众有不返之危。”孝征语塞，俄而复谓城中人道：“韦孝宽受彼荣禄，或复可尔，自外军士，何事相随入汤火中耶？”又射箭募格于城中道：“能斩城主降者，拜太尉，封开国郡公，邑万户，赏帛万匹。”孝宽见了，手题书背，道：“若有斩高欢者，一依此赏。”反射城外。高欢气极，督众强攻。东魏苦战五十余日，士卒死者沉积。这一日，韦孝宽正巡城，见对面土山上押上一人。细看时，正是亲弟韦子迁。这韦子迁在东魏仕官。高欢见玉壁久攻不下，欲以子迁相挟。以白刃临子迁颈项，谓孝宽道：“若不早降，便行大戮。”孝宽笑道：“干大事不惜己身，况兄弟乎！”子迁大呼：“兄长不念小弟，何忍伤老母之心！”孝宽略无顾意，怒道：“竖子毋污吾门庭！”言讫，一箭射去，正中子迁前胸。子迁毙命当场。西魏士卒见了，莫不动容，皆有赴死之心。数年之后，韦子迁葬长安城南。子迁无子，韦孝宽将第二子韦谌过继与韦子迁为嗣。
东魏顿兵坚城之下，战与病死者多达七万人。高欢智力俱困，因而疾发。孝宽令众唱道：“高欢老貉，亲犯玉壁。劲弩一发，凶身自殒。”于是东魏军中讹言孝宽以劲弩射杀高王。高欢卧病，不与诸将相见。讹言传开，军士皆怀惊惧，夜中遁去者甚众。高欢闻讯，扶病起坐外帐，召大小将士进见，将士皆喜。又集诸贵臣于内帐，奏乐宴饮。酒酣，使斛律金作歌。斛律金唱道：“敕勒川，阴山下，天似穹庐罩四野。天苍苍，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高欢和之，唏嘘流涕，左右皆垂泪。是夜有大星坠于营中，枥马皆鸣，士卒惊恐。高欢叹道：“此兆莫不是应在我身？”高欢知势难复留，解围去。宇文泰初闻玉壁被围，诸将咸请出师，宇文泰道：“有孝宽在，必能御之，无烦往救也，且欢严兵而来，以攻玉壁，谓吾师必出，此围城打援之常法。孝宽必能料知，故被围以来，绝不遣一介人求救于朝，正欲守孤城以挫敌锋芒也。”于是按兵不发。及东魏兵退，孝宽报捷，宇文泰喜道：“王思政可谓知人矣。”乃加孝宽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其余守城将士晋级有差。
高欢返晋阳，舆疾入府。娄妃及诸夫人见其病重，无不忧心重重。高欢将诸事皆委世子高澄处分。一日，高澄侍疾于侧。高欢熟视之，言道：“我病汝固当忧，但汝面更有余忧色，何也？”高澄未及对。高欢道：“岂非忧侯景叛耶？”高澄道：“侯景胸多谋算，智略过人。诸将若高敖曹、彭乐等皆勇冠一时，景常轻之道：‘此属皆如豕犬，亦何能为？’又谓司马子如道：‘高王在，吾不敢有异。一日无高王，吾不能事鲜卑小儿高澄也。’”高欢道：“侯景为我布衣交，屡立大功，专制河南十四年矣。常有飞扬跋扈之志，顾我能养，岂为汝所能驾御也。为今之计，唯有将其诱入晋阳，寻机除了后患。我今病重，不能行文。汝可仿我笔迹，招其速来。”又道：“侯景与我有约，书信背面左角加水纹微点，以别情伪。切记。”高澄听了，大惊失色。高欢见世子色变，心道不好，急道：“莫非汝已致书侯景？”世子嚅嚅道：“如之奈何？”高欢捶床长叹：“侯景必反矣！”良久，又道：“邙山之战，吾不用陈元康之言，留患遗汝，死不瞑目！今四方未定，我死之后，勿遽发哀，徐俟人心稍安，成丧未晚。厍狄干、斛律金，秉性遒直，终不负汝。可朱浑道元、刘丰生远来投我，必无异心。潘乐本作道人，性和厚，汝兄弟当得其力。韩轨少戆，宜宽借之。彭乐心腹难得，宜防护之。堪敌侯景者，唯有慕容绍宗，我故不贵之，留以与汝。宜深加殊礼，委以经略。他日侯景有变，可委绍宗讨之，必能平贼。”又道：“段韶忠义仁厚，智勇兼全，亲戚之中，唯有此子，军旅大事可共筹之。我恐临危之时不能细嘱，故先以语汝。”高澄涕泣受命。
本小章还未完~.~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