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明大师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谢允说道：“‘海天一色’的信物在吴将军手上一事，倘若不是他活腻了自己泄露的，就只有另一种解释了——有个曾经参加过‘海天一色’盟约的人将此事透露了出来。”
同明道：“这却说不通了，倘若当真有这么个人出卖了‘海天一色’盟约，为何盟约内容至今仍是个谜？”
“假如有一件事，我不想让别人知道，可偏偏参与者甚众，除了持有水波纹的人，还有众多藏在暗处的刺客做见证。尽管他们每个人手中证据都不全，一部分人已经死无对证，但我还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幽微的联系。而一旦我对其中某个人下手，很容易打草惊蛇，到时候事情很可能向着我不希望的方向发展，我该怎么办？”
谢允用一种非常轻的声音说道：“我不能冒险，只有搅浑水，用一个看起来更合理、更让人趋之若鹜的谣言，驱使各方对此信以为真。然后他们有人趋之若鹜，有人明争暗斗，有人甚至想利用这东西谋求别的……这样一来，我就有机会浑水摸鱼，借刀杀人，怎么样师父，这手段听起来耳熟吗？像不像今上用来对付我的那套？”
同明大师虽然爱打禅机，但打的是流水清风“何处来何处去”的禅机，他老人家作为一个前任皇亲国戚，并不能领会他们这些现任皇亲国戚九曲十八弯的心思，只好对谢允苦笑道：“匪夷所思，听君一席话，真叫人不寒而栗。阿弥陀佛，看来老衲偏安一隅，当个只会念经的老和尚，果真是明智之举。”
谢允道：“就连这个搅浑水的‘谣言’都是现成的，至少青龙主郑罗生就一直对此深信不疑。”
蛟香气息非常浓烈，闻久了，连鼻子也麻木起来。师徒二人相对而坐，半晌没人言语，只听得见同明手中木佛珠一下一下彼此碰撞的声音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同明才说道：“安之，你有没有想过，这些只是猜测？有没有可能……有没有可能因为你对赵渊所作所为一直耿耿于怀，所以不免偏激，认为凡事都是阴谋，而凡阴谋必有他一份呢？照你这样说，当年青龙主害山川剑，北斗围攻南刀，霍堡主下毒陷害老堡主，也该是他一手策划的了？这也未免太——赵渊当年可也不过是个家破人亡的幼童啊。”
“不错。”谢允平静地点头道，“如果我没猜错，当年开局的人不是我那皇叔，是订下‘海天一色’盟约的人。”
同明迟疑了一下：“你是说……梁绍？”
谢允手中茶杯盖子与茶杯轻轻撞了一下，“叮”一声轻响：“我知道李老寨主突然传来噩耗时，同年，周先生‘削骨割肉还于恩师’，退隐蜀中。此后直到梁绍死，周先生再没露过面，以他的聪明，很可能察觉到了什么，此中内情，李大当家恐怕都未必清楚。而霍老堡主所中的‘浇愁’稀世罕见，与药谷遗物脱不了干系……还有山川剑——山川剑之死最为典型，看起来是‘怀璧其罪’，但仔细想想，这璧从何来？关于‘海天一色’是武林秘宝的谣言，是从何而起，又是以什么为佐证的？”
鸣风楼拿到的“归阳丹”，得到庇护的封无言，武功进境一日千里的木小乔……诸多种种，全都让人浮想联翩，难怪“武林秘宝”之说甚嚣尘上。梁绍付的酬劳，不但能让这些收钱杀人的刺客甘受驱使，还半遮半掩地织就了一个巨大的假象，能充分发挥江湖人以讹传讹的想象力。
同明摇摇头：“固然有些根据，但老衲听来，恐怕还是你的猜测居多，毕竟死无对证。我且问你，如果当年真是梁绍，他为何任凭水波纹流落各地？”
谢允道：“不错，他为什么会任凭水波纹流落各地？为什么会请那几个身份令人浮想联翩的人来做‘见证人’？刺客、活人死人山的杀人掏心之辈……要不是‘猿猴双煞’名声太臭，想必这几个见证人能将天下名刺客都凑齐了。倘若只是保守秘密，难道不是牵涉的人越少越好吗？江湖名宿如山川剑等前辈，会在乎刺客吗？那这个‘刺’究竟鲠在谁的喉咙里？”
同明下垂的长眉轻轻地动了一下。
“四十八寨的李大当家，山川剑之子，吴将军之女，甚至霍家堡堡主霍连涛，有江湖人，有普通人，有好人，也有恶人，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水波纹究竟是什么。也许是订立‘海天一色’盟约的几位前辈约定过此事到他们为止，也许是怕给子女招祸——总之，水波纹传下来了，盟约内容却没有。你知道我在怀疑一件什么事吗，师父？”
同明苦笑道：“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是你那《白骨传》离奇，还是你口中所说的话离奇了。你想说什么？”
“即使凑齐了水波纹，也未必真能拼出盟约内容，神秘的‘水波纹’‘见证人’，浪迹江湖叫你永远也找不着的刺客……都是梁绍在某个人心里留下的一根刺，叫他寝食难安。”
同明道：“这倒让人越发糊涂了，让谁寝食难安？”
谢允低声道：“梁相一人之下，万万人之上，有何人值得他煞费苦心？只有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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