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爬到山上，仍不敢停歇，又连着翻过三个山头，下到一条小溪边。此时日已西斜，暮色苍茫，山林漠漠，四周寂静无声，也没有道路，料想大食人已被甩掉，我们这才完全放下心。我又饥又渴，看到小溪就连忙跑过去，喝一肚子水后，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，望着将落的夕阳，回想着这一天的惊心动魄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片刻之后，那女子走过来问我。
我坐起来，正要回答，一看到她，便呆住了。世间竟然有这么美的女子。她只是洗掉脸上的污垢，盘起散乱的头发，身上依旧穿着血迹斑斑的黑衣裳，神情冷峻落寞，心事重重，但这些都掩盖不了她的轻灵秀丽，顾盼生姿。她满头金发在夕阳里闪闪发亮，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圈光晕中。长安城里最美的胡姬，也不及她的十分之一。
她嫣然一笑，紧锁的愁眉舒展开来，又问一遍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我……，我叫杜祎。你叫什么？”我回过神来，暗骂自己没出息，长安的胡姬是不及她漂亮，但长安最美的女子并不比她逊色许多。
“你就叫我卓尔吧。”
“你是从泰西封逃出来的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里情况如何？”
“情况很不好，大食人洗劫了泰西封，杀了很多人，抢走所有的东西，被他们掳去的女子至少有四万人。”卓尔一脸愤恨。
“你是什么人，为什么这么多人抓你？”
“我是……”卓尔犹豫了一下，咬咬嘴唇说，“你救过我一命，我不对你隐瞒，我是沙赫尔•巴努公主的侍女。”
“沙赫尔•巴努公主？”
“沙赫尔•巴努公主，波斯第一美女。你是哪里来的野蛮人？连这都不知道？”
波斯第一美女！我的天，我还以为眼前的这一位就是波斯第一美女，没想到她只是给波斯第一美女提鞋的侍女。那真正的波斯第一美女又该是如何的美。我不是油嘴滑舌哄人高兴之辈，这样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，便老实回答：“我是大唐人，第一次到波斯。”
“大唐？在波斯，很少见到大唐人，你连粟特语都讲得这么差，波斯语肯定一句都不懂，不知道波斯的事也不奇怪。”
我点点头，这话虽有取笑我的意思，但更多是为我开脱。
“沙赫尔•巴努公主也在泰西封？”我问。
“都怪我，没能保护她。”卓尔小声说，她又是惭愧又是难过地低下头。
“这不怪你，连你们的皇帝都……”
“不说这个！”卓尔头一扬打断我的话，“我饿了，我们先找吃的。”
“天很快就黑了。附近有人家吗？”
“没有。深山老林里，哪会有人？人虽没有，鱼和兔子很多。你去抓鱼打兔子，我去拾柴生火，今晚我们在这里过一夜，明早再找路出去。”卓尔说完，便转身寻木柴去了。
这里的鱼果然很多，我站在溪石上，用剑在水里随便刺几下，一会儿功夫就刺到一串鱼。林子里的兔子也很多，随时能看到一两只从眼前窜过，但它们比鱼机灵，加上周围野草茂盛，乱石密布，到处是藏身的地方，一溜烟就不知躲哪里去了。我拿着卓尔的弓箭，追着兔子射几箭都没射中，直到卓尔拾好柴，我还两手空空。
卓尔见我拿着弓搭着箭在石头间上蹿下跳，忍不住笑了。她一边笑一边跑到我身边，一把夺下我手里的弓箭，说：“如果猴子也能抓住兔子，它们是不是就不吃桃子？”
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在取笑我，便两手抱胸，准备站在一边看看她怎么抓兔子。卓尔看我一眼，努努嘴说：“别站着，你去赶兔子，一直追着就行，不用抓它。”
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追兔子，还是照她的意思，朝一片林子走去。没走几步，一只匿伏在大树下的兔子窜了出来，我赶紧追上去，死死盯住。那只兔子接连换几个藏身处，每个都很隐蔽，但它胆子小得很，我刚靠近，它又自己跑出来。感觉像和四五岁的孩子玩捉迷藏，你不需要刻意找他们，他们自己藏不住，很快会主动跳出来，大声告诉你“我在这里”，生怕你找不着。所以，虽然我抓不住兔子，但也没有跟丢。我和这兔子一前一后地你逃我追，你藏我找。过了一会儿，我惊讶地发现，自己竟饶一大圈跑回刚开始发现这只兔子的地方。就在兔子接近最初藏身的大树时，嗖的一声响，一支箭插在它身上。我转头一看，卓尔得手后抬着弓，正冲我得意地笑。
原来兔子逃跑的路线是封闭的，藏身处就几个，它跑着跑着总会跑回最初的位置，只需在那里守着，便可将它射杀。看来在波斯，守株待兔的意思和大唐正好相反，不是形容一个人愚蠢，而是形容一个人聪明。狡兔三窟也是如此，不是形容兔子的窝多，而是形容它们的窝少，躲着躲着还是得躲回原先的窝里。
猎得一只兔子，再加一大串鱼，晚餐够了。天渐渐黑了，卓尔在溪边升个火堆，我杀鱼和兔子，我们一起坐在火堆旁烤鱼烤肉。卓尔像变魔术一样从身上拿出几个琉璃制的小瓶子，里面装着盐、胡椒等各种调料。白天一路厮杀和逃命，她都不觉累赘地带着这些东西。波斯公主的侍女什么都会，我自叹不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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